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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蓋站  -> 文學散文  -> 【連載】金庸《倚天屠龍記》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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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載】金庸《倚天屠龍記》29

二十九  四女同舟何所望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后傳來兩下玎玎異聲,三個人疾奔而至。張無忌一瞥之下,只見
那三人都身穿寬大白袍,其中兩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個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
他們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繡著一個火焰之形,竟是明教中人。三人雙手高高舉
起,每只手中各拿著一條兩尺來長的黑牌,只聽中間那身材最高之人朗聲說道:「明教聖
火令到,護教龍王、獅王,還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時?」話聲語調不准,顯得極是生硬。
張無忌吃了一驚,心道:「陽教主遺言中說道,本教聖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時
,便已失落,怎么會在這三人手中?這是不是真的聖火令?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只聽
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門出教,『護教龍王』四字,再也休提。閣下尊姓大名?這聖
火令是真是假,從何處得來?」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門出教,尚絮絮何為?」金花婆婆
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惡語,當日便陽教主在世,對我也禮敬三分。
你是教中何人,對我竟敢大呼小叫?」突然之間,三人身形晃動,同時欺近,三只左手齊
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揮出,向三人橫掃過去,不料這三人腳下不知如何移
動,身形早變。金花婆婆一杖擊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時抓住后領,一抖之下,向外遠遠
擲了出去。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強,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三個高手向她圍攻,也不能一招之間
便將她抓住擲出。但這三個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巔,便似一個人生有
三頭六臂一般。張無忌情不自禁的「噫」了一聲。那三人身子這么一移,他已看得清清楚
楚,最高那人虯髯碧眼,另一個黃須鷹鼻。那女子一頭黑發,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
几乎無色,瓜子臉型,約莫三十歲上下,雖然瞧來詭異,相貌卻是甚美。張無忌心想:「
原來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語調生硬,說話又文謅謅的好似背書。」
只聽那虯髯人朗聲又道:「見聖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跪迎?」謝遜道:「三位到
底是誰?若是本教弟子,謝遜該當相識。若非本教中人,聖火令與三位毫不相干。」虯髯
人道:「明教源于何土?」謝遜道:「源起波斯。」虯髯人道:「然也,然也!我乃波斯
明教總教流云使,另外兩位是妙風使、輝月使。我等奉總教主之命,特從波斯來至中土。
」謝遜和張無忌都是一怔。張無忌讀過楊逍所著的「明教流傳中土記」,知道明教確是從
波斯傳來,眼看這三個男女果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然不假。只聽那黃須的
妙風使道:「我教主接獲訊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蹤,群弟子自相殘殺,本教大趨式微
,是以命云風月三使前來整頓教務。合教上下,齊奉號令,不得有誤。」張無忌大喜:「
總教主有號令傳來,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免得我擔此重任,見識膚淺,誤了大事。」只聽
得謝遜說道:「中土明教雖然出自波斯,但數百年來獨立成派,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轄。
三位遠道前來中土,謝遜至感歡忭,跪迎云云,卻是從何說起?」
那虯髯的流云使將兩塊黑牌相互一擊,錚的一聲響,聲音非金非玉,十分古怪,說道
:「這是中土明教的聖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自來見聖
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聽令?」
謝遜入教之時,聖火令失落已久,從來沒見過,但其神異之處,卻是向所耳聞,明教
的經書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聽了這几下異聲,知道此人所持確是本教聖火令,何況三人
一出手便抓了金花婆婆擲出,決不是常人所能,當下更無懷疑,說道:「在下相信尊駕所
言,但不知有何吩咐?」流云使左手一揮,妙風使、輝月使和他三人同時縱身而起,兩個
起落,已躍到金花婆婆身側。金花婆婆金花擲出,分擊三使。三使東一閃、西一晃,盡數
避開,但見輝月使直欺而前,伸指點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著還擊一杖
,突然間騰身而起,后心已被流云使和妙風使抓住,提了起來。輝月使搶上三步,在她胸
腹間連拍三掌,這三掌出手不重,但金花婆婆就此不能動彈。
張無忌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見有過人之處,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無比。輝月
使在前誘敵,其余二人已神出鬼沒的將金花婆婆擒住。但以每人的武功而論,比之金花婆
婆頗有不及。那人拍這三掌,并非打穴,但與我中土點穴功夫似有異曲同工之妙。」流云
使提著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將她擲在謝遜身前,說道:「獅王,本教教規,入教之后終
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稱破門出教,為本教叛徒,你先將她首級割下。」謝遜一怔,道:「
中土明教向來無此教規。」流云使冷冷的道:「此后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號令。出教叛
徒,留著便是禍胎,快快將她除了。」謝遜昂然道:「明教四王,情同金蘭。今日雖然她
對謝某無情,謝某卻不可無義,不能動手加害。」妙風使哈哈一笑,道:「中國人媽媽婆
婆,有這么多羅唆。出教之人,怎可不殺?這算是甚么道理?當真奇哉怪也,莫名其妙。
」謝遜道:「謝某殺人不眨眼,卻不殺同教朋友。」輝月使道:「非要你殺她不可。你不
聽號令,我們先殺了你也。」謝遜道:「三位到中土來,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獅王殺了紫
衫龍王,這是為了立威嚇人么?」輝月使微微一笑,道:「你雙眼雖瞎,心中倒也明白。
快快動手罷!」謝遜仰天長笑,聲動山谷,大聲道:「金毛獅王光明磊落,別說不殺同伙
朋友,此人即令是謝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們擒住,已然無力抗拒,謝某豈能再以白刃相
加?」張無忌聽了義父豪邁爽朗的言語,心下暗暗喝彩,對這波斯明教三使漸生反感。只
聽妙風使道:「明教教徒,見聖火令如見教主,你膽敢叛教么?」謝遜昂然道:「謝某雙
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將聖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見。說甚么『見聖火令如見教
主』?」妙風使大怒,道:「好!那你是決意叛教了?」謝遜道:「謝某不敢叛教。可是
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惡,義氣為重。謝遜寧可自己人頭落地,不干這等沒出息的歹事。
」金花婆婆身子不能動彈,于謝遜的言語卻一句句都聽在耳里。張無忌知道義父生死已迫
在眉睫,當下輕輕將殷離放在地下。只聽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聖火令號令者,一
律殺無赦矣!」謝遜喝道:「本人是護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殺我,也須開壇稟告天地與
本教明尊,申明罪狀。」妙風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地,一至中土,便有這許
多臭規矩!」三使同時呼嘯,一齊搶了上來。謝遜屠龍刀揮動,護在身前,三使連攻三招
,搶不近身。
輝月使欺身直進,左手持令向謝遜天靈蓋上拍落。謝遜舉刀擋架,當的一響,聲音極
是怪異。這屠龍刀無堅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斷聖火令。便在這一瞬之間,流云使滾身向左
,已然一拳打在謝遜腿上。謝遜一個踉蹌,妙風使橫令戳他后心,突然間手腕一緊,聖火
令已被人夾手奪了去。他大驚之下,回過身來,只見一個少年的右手中正拿著那根聖火令
。張無忌這一下縱身奪令,快速無比,巧妙無倫。流云使和輝月使驚怒之下,齊從兩側攻
上。張無忌身形一轉,向左避開,不意拍的一響,后心已被輝月使一令擊中。那聖火令質
地怪異,極是堅硬,這一下打中,張無忌眼前一黑,几欲暈去,幸得護體神功立時發生威
力,當即鎮懾心神,向前沖出三步。波斯三使立時圍上。張無忌右手持令向流云使虛晃一
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輝月使左手的聖火令。豈知輝月使忽地放手,那聖火令尾端
向上彈起,拍的一響,正好打中張無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陣麻木,只得放下左手中
已然奪到的聖火令,輝月使纖手伸處,抓回掌中。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法以來,再得張
三丰指點太極拳精奧,縱橫宇內,從無敵手,不意此刻竟被輝月使一個女子接連打中,第
二下若非他護體神功自然而然的將力卸開,手腕早已折斷。他驚駭之下,不敢再與敵人對
攻,凝立注視,要看清楚對方招數來勢。波斯三使見他兩次被擊,竟似并未受傷,也是驚
奇不已。妙風使忽然低頭,一個頭錘向張無忌撞來,如此打法原是武學中大忌,竟以自己
最要緊的部位送向敵人。張無忌端立不動,知他這一招似拙實巧,必定伏下厲害異常的后
著,待他的腦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處,這才退了一步。驀地里流云使躍身半空,向他頭
頂坐了下來。這一招更是怪異,竟以臀部攻人,天下武學之道雖繁,從未有這一路既無用
、又笨拙的招數。張無忌不動聲色,向旁又是一讓,突覺胸口一痛,已被妙風使手肘撞中
。但妙風使被九陽神功一彈,立即倒退三步,跟著又倒退三步,甫欲站定,又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變色,輝月使雙手兩根聖火令急揮橫掃,流云使突然連翻三個空心筋斗。張
無忌不知他是何用意,心想還是避之為妙,剛向左踏開一步,眼前白光急閃,右肩已被流
云使的聖火令重重擊中。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無半點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
空中大翻筋斗,怎能忽地伸過聖火令來,擊在自己肩頭?張無忌驚駭之下,已不敢戀戰,
加之肩頭所中這一令勁道頗為沉重,雖以九陽神功彈開,卻已痛入骨髓。但知自己只要一
退,義父性命不保,當下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飛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流
云使同時飛身而前,雙手聖火令相互一擊,錚的一響,張無忌心神一蕩,身子從半空中直
墮下來,但覺腰脅中一陣疼痛,已被妙風使踢中了一腳。砰的一下,妙風使向后摔出,輝
月使的聖火令卻又擊中了張無忌的右臂。
謝遜在一旁聽得明白,知道巨鯨幫中這少年已接連吃虧,眼下已不過在勉力支撐,苦
于自己眼盲,無法上前應援,心中焦急萬分,自己若孤身對敵,當可憑著風聲,分辨敵人
兵刃拳腳的來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朋友的拳腳,哪一下是敵人的兵
刃?他屠龍刀揮舞之下,倘若一刀殺了朋友,豈非大大的恨事?當則叫道:「少俠,你快
脫身而走,這是明教的事,跟閣下并不相干。少俠今日一再相援,謝遜已是感激不盡。」
張無忌大聲道:「我……我……你快走,聽我說,你快走!」眼見流云使揮令擊來,張無
忌以手中聖火令一擋,雙令相交,拍的一下,如中敗革,似擊破絮,聲音極是難聽。流云
使把捏不定,聖火令脫手向上飛出。張無忌躍起身來,欲待搶奪,突然間嗤的一聲響,后
心衣衫被輝月使抓了一大截下來。她指甲在他背心上划破了几條爪痕,隱隱生痛,這么緩
得一緩,那聖火令又被流云使搶回。
經此几個回合的接戰,張無忌心知憑這三人功力,每一個都和自己相差甚遠,只是武
功怪異無比,兵刃神奇之極,最厲害的是三人聯手,陣法不似陣法,套子不似套子,詭秘
陰毒,匪夷所思,只要能擊傷其中一人,今日之戰便能獲勝。但他擊一人則其余二人首尾
相應,拳法連變,始終打不破這三人聯手之局,反而又被聖火令打中了兩下。幸好波斯明
教三使每一次拳腳中敵,自己反吃大虧,也已不敢再以拳腳和他身子相碰。謝遜大喝一聲
,將屠龍刀豎抱在胸前,縱身躍入戰團,搶到張無忌身旁,說道:「少俠,用刀!」將屠
龍刀遞了給他。張無忌心想仗著寶刀神威,或能擊退大敵,當下接了過來。謝遜右足一點
,向后退開,在這頃刻之間,后心已重重中了妙風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間五臟六俯似乎
都移了位置。這一拳來無影,去無蹤,謝遜竟聽不到半點風聲。張無忌揮刀向流云使砍去
,流云使舉起兩根聖火令,雙手一振,已搭在屠龍刀上。張無忌只感手掌中一陣激烈跳動
,屠龍刀竟欲脫手,大駭之下,忙加運內力。流云使以聖火令奪人兵刃,原是手到擒來,
千不一失,這一次居然奪不了對方單刀,大感詫異。輝月使一聲嬌叱,手中兩根聖火令也
已架在屠龍刀上,四令奪刀,威力更巨。
張無忌身上已受了七八處傷,雖然均是輕傷,內力究已大減,這時但感半邊身子發熱
,握著刀柄的右手不住發顫。他知此刀乃義父性命所系,義父不知自己身分真相,居然肯
以此刀相借,實是豪氣干云之舉,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還有何面目以對義父?驀
然間大喝一聲,體內九陽神功源源激發。流云、輝月二使臉色齊變,妙風使見情勢不對,
一根聖火令又搭到了屠龍刀上。
張無忌以一抗三,竟是絲毫不餒,心中暗暗自慶,幸好一上來便出其不意的搶得妙風
使一枚聖火令,否則六令齊施,更難抵敵。這時四人已至各以內力相拚的境地。張無忌心
想你們和我比拚內力,正是以短攻長,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時間四人均凝立不動,各運內
力。突然之間,張無忌胸口一痛,似乎被一枚極細的尖針刺了一下。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直鑽入心肺,張無忌手一松,屠龍刀便被五根聖火令吸了過去
。他猝遇大變,心神不亂,順手拔出腰間倚天劍,一招太極劍法「圓轉如意」,斜斜划了
個圈子,同時刺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待要后躍相避,張無忌已將倚天劍插還腰間劍鞘
,手一伸,又將屠龍刀奪了過來。這四下失刀、出劍、還劍、奪刀,手法之快,直如閃電
,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功夫。
波斯三使「噫」的一聲,大是驚奇。他三人內力遠不及張無忌,這一開口出聲,三根
聖火令反而被屠龍刀帶了過來。三人急運內力相奪,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間,張無
忌胸口又被尖針刺了一下。這次他已有防備,寶刀未曾脫手。但這兩下刺痛似有形,實無
質,一股寒氣突破他護體的九陽神功,直侵內臟。他知這是波斯三使一股極陰寒的內力,
積貯于一點,從聖火令上傳來,攻堅而入。本來以至陰攻至陽,未必便勝得了九陽神功。
只是他的九陽神功遍護全身,這陰勁卻是凝聚如絲發之細,倏鑽陡戳,難防難當。有如大
象之力雖巨,婦人小兒卻能以繡花小針刺入其膚。陰勁入體,立即消失,但這一刺可當真
疼痛入骨。輝月使連運兩下「透骨針」的內勁,見對方竟是毫不費力的抵擋了下來,更是
駭異。妙風使雖然空著左手,但全身勁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與癱瘓無異。張無忌知道
如此僵持下去,敵人尖針一般的陰勁一下一下刺將過來,自己終將支持不住,可是實無對
策。耳聽身后謝遜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的逼近,知他要擊敵助己。這時四人內勁布滿全
身,謝遜掌力擊在敵人身上,已與擊打張無忌無異,始終遲遲不敢出手。張無忌尋思:「
情勢如此險惡,總是要義父先行脫身要緊。」朗聲道:「謝大俠,這波斯三使武功雖奇,
在下要脫身而去卻也不難。請你先行暫避,在下事了之后,自當奉還寶刀。」波斯三使聽
得他在全力比拚內勁之際竟能開口說話,洋洋一如平時,心下更驚。謝遜道:「少俠高姓
大名?」張無忌心想此時萬萬不能跟他相認,否則以義父愛己之深,勢必要和波斯三使拚
個同歸于盡,以維護自己,說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謝大俠還不遠走,難道是信不過
在下,怕我吞沒你這口寶刀么?」謝遜哈哈大笑,說道:「曾少俠不必以言語相激。你我
肝膽相照,謝遜以垂暮之年,得能結交你這位朋友,實是平生快事。曾少俠,我要以七傷
拳打那女子了。我一發勁,你撤手棄了屠龍刀。」張無忌知道義父七傷拳的厲害,只要舍
得將屠龍刀棄給敵人,一拳便可斃了輝月使,但這么一來,本教便和波斯總教結下深怨,
自己一向諄諄勸誡同教兄弟務當以和睦為重,今日自己竟不問來由的殺了總教使者,哪里
還像個明教教主?忙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們暫且罷手,在下有几句話跟三位
分說明白。」流云使點了點頭。張無忌道:「在下和明教極有關連,三位既持聖火令來此
,乃是在下的尊客,適才無禮,多有得罪。咱們同時各收內力,罷手不斗如何?」流云使
又連連點頭。張無忌大喜,當即內勁一撤,將屠龍刀收向胸前。只覺波斯三使的內勁同時
后撤,突然之間,一股陰勁如刀、如劍、如匕、如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這雖是一股無形無質的陰寒之氣,但刺在身上實同鋼刃之利。張無忌霎時之間閉氣窒
息,全身動彈不得,心中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我死之后,義父也是難逃毒手,想不
到波斯總教使者竟如此不顧信義。殷離表妹能活命么?趙姑娘和周姑娘怎樣?小昭,唉,
這可憐的孩子!本教救民抗元的大業終將如何?」只見流云使舉起右手聖火令,便往他天
靈蓋擊落。張無忌急運內力,沖擊胸口被點中了的「玉堂穴」,但總是緩了一步。忽聽得
一個女子聲音大聲叫道:「中土明教的大隊人馬到了!」流云使一怔,舉著聖火令的左手
停在半空,一時不擊下去。只見一個灰影電射而至,拔出張無忌腰間的倚天劍,連人帶劍
,直扑入流云使的懷中。
張無忌身子雖不能動,眼中卻瞧得清清楚楚,這人正是趙敏,大喜之下,緊接著便是
大駭,原來她所使這一招乃是昆侖派的殺招,叫做「玉碎昆岡」,竟是和敵人同歸于盡的
拚命打法。張無忌雖不知此招的名稱,卻知她如此使劍出招,以倚天劍的鋒利,流云使固
當傷在她的劍下,她自己也難逃敵人毒手。流云使眼見劍勢凌厲之極,別說三使聯手,即
是自保也已有所不能,危急中舉起聖火令甩力一擋,跟著不顧死活的著地滾了開去。只聽
得當的一聲響,聖火令已將倚天劍架開,但左頰上涼颼颼地,一時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待得站起身來,伸手一摸,只覺著手處又濕又粘,疼痛異常,左頰上一片虯髯已被倚天劍
連皮帶肉的削去,若非聖火令乃是奇物,擋得了倚天劍的一擊,半邊腦袋已然不在了。
張無忌前來和謝遜相會,趙敏總覺金花婆婆詭秘多詐,陳友諒形跡可疑,放心不下,
便悄悄的跟隨前來。她知自己輕功未臻上乘,只要略一走近,立時便被發覺,是以只遠遠
躡著,直至張無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斗,她才走近。到得張無忌和三使比拚內力,她心中
暗喜,心想這三個胡人武功雖怪,怎及得張無忌九陽神功內力的渾厚。突然間張無忌開口
叫對手罷斗,趙敏正待叫他小心,對方的「陰風刀」已然使出,張無忌受傷倒地。她情急
之下,不顧一切的沖出,搶到倚天劍后,便將在萬安寺中向昆侖派學得的一記拚命招數使
出來。趙敏一招逼開流云使,但倚天劍圈了轉來,削去了自己半邊帽子,露出一叢秀發。
她長劍斜圍,身子向妙風使扑出,倚天劍反而跟在身后。這一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
峒派的絕招,正和昆侖派的「玉碎昆岡」同一其理,均是明知已然輸定,便和敵人拚個玉
石俱焚。這等打法極其慘烈。少林、峨嵋兩派的佛門武功便無此類招數。「玉碎昆岡」和
「人鬼同途」都不是敗中取勝、死中求活之招,乃是旨在兩敗俱傷、同赴幽冥,當日昆侖
、崆峒兩派的高手被囚,頗受屈辱,比武時功力又失,無法求勝,便有性子剛硬之輩使出
這些招數來,只是內勁既去,要拚命也無從拚起,卻被她一一記在心中。妙風使眼見她來
勢如此凶悍,大驚之下,突然間全身冰冷,呆立不動。此人武功雖高,膽子卻是極小,眼
見這一招決計無法抵擋,駭怖達于極點,竟致僵立,束手待斃。趙敏的身子已抵來妙風使
的聖火令上,手腕一抖,長劍便向他胸前刺去。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敵人兵刃,
敵人手中不論是刀是劍,是槍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勢須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劍刺去,敵
人武功再高,萬難逃過。妙風使瞧出了此招的厲害,這才嚇呆。幸得他手中兵器及是鐵尺
般的聖火令,無鋒無刃,趙敏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傷,長劍剛向前刺出,后背已被輝
月使抱住。
波斯三使聯手迎敵,配合之妙,實是不可思議。趙敏一上來兩招拚命打法,竟嚇得三
大高手亂了陣腳,直到此時,輝月使才自后抱住了趙敏。她這么一抱似乎平平無奇,其實
拿捏之准,不爽毫發,應變之速,疾如流星。趙敏這一劍雖然凌厲,已然遞不到妙風使身
上,她覺臂上一緊,心知不妙,順著輝月使向后一拉之勢,回劍便往自己小腹刺去。這一
招更是壯烈,屬于武當派劍招,叫做「天地同壽」,卻非張三丰所創,乃是殷梨亭苦心孤
詣的想了出來,本意是要和楊逍同歸于盡之用。他自紀曉芙死后,心中除了殺楊逍報仇之
外,更無別念,但自知武功非楊逍之敵,師父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限于資質悟性,無
法學到師父的三四成功夫,反正只求殺得楊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當山上想了几
招拚命的打法出來。
殷梨亭暗中練劍之時,被師父見到,張三丰喟然嘆息,心知此事難以勸喻,便將這招
劍法取了個「天地同壽」的名稱,意思說人死之后,精神不朽,當可萬古長春,實是殺身
成仁、舍生取義的悲壯劍招。殷梨亭的大弟子在萬安寺中施展此招,被范遙搶上救出。趙
敏卻于此時使了出來。這一招專為刺殺緊貼在自己身后的敵人之用,利劍穿過自己的小腹
,再刺入敵人小腹,輝月使如何能夠躲過?倘若妙風使并未嚇傻,又或流云使站得甚近,
以他二人和輝月使如同聯成一體的機警,當可救得二女性命。眼見倚天劍便要洞穿趙敏和
輝月使的小腹,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張無忌沖穴成功,一伸手便將倚天劍奪了過去。趙
敏用力一掙,脫出輝月使的懷抱。她動念迅速之極,取過張無忌手中的那枚聖火令,遠遠
的擲了出去,颼的一聲響,跌入了金花婆婆所布的尖針陣中。
這聖火令波斯三使珍同姓命,流云使和輝月使顧不得再和張無忌、趙敏對敵,甚至顧
不得妙風使的安危,一齊縱身過去撿拾。只奔出丈余,便已到了尖針陣中。輝月使「啊」
的一聲尖叫,已踏中了一枚鋼針。月黑風高,長草沒膝,瞧不清楚聖火令和尖針的所在,
兩人只得一路拔針,一路摸索尋令。妙風使猶如大夢初醒,一聲驚呼,跟了過去。趙敏為
救張無忌性命,適才這三招使得猶如兔起鶻落,絕無余暇多想一想,這時驚魂稍定,越想
越是害怕,「嚶」的一聲,投入了張無忌懷中。張無忌一手攬著她,心中說不出的感激,
但知波斯三使一尋到聖火令,立時轉身又回,忙道:「咱們快走!」回過身來,將屠龍刀
交還謝遜,抱起身受重傷的殷離,向謝遜道:「謝大俠,眼前只有暫避其鋒。」謝遜道:
「是!」俯身替金花婆婆解開了穴道。張無忌心想金花婆婆經過這場死里逃生大難,自當
和謝遜前愆盡釋。
四人下山走出數丈,張無忌心想殷離雖是自己表妹,終是男女授受不親,于是將她交
給金花婆婆抱著。趙敏在前引路,其后是金花婆婆和謝遜,張無忌斷后,以防敵人追擊。
回首但見波斯三使兀自彎了腰,在長草叢中尋覓。他這一役慘敗,想起適才的驚險,兀自
心有余悸,又不知殷離受此重傷,是否能夠救活。正行之間,忽聽得謝遜一聲暴喝,發拳
向金花婆婆后心打去。金花婆婆回手掠開,同時將殷離拋在地下。張無忌吃了一驚,飛身
而上。謝遜喝道:「韓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手殺害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殺不
殺我,是你的事。我殺不殺她,卻是我的事。你管得著我么?」
張無忌道:「有我在此,須容不得你隨便傷人。」金花婆婆道:「尊駕今日閑事管得
還嫌不夠么?」張無忌道:「那未必都是閑事。波斯三使轉眼便來,你還不快走?」金花
婆婆冷哼一聲,向西竄了出去,突然間反手擲出三朵金花,直奔殷離后腦。張無忌伸指彈
去,只聽得呼呼呼三聲,那三朵金花回襲金花婆婆,破空之聲,比之強弓發硬弩更加厲害
。當他先前抱起殷離之時,抹去了唇上粘著的胡子,金花婆婆已看清楚他面目,哪料得這
少年的內力竟如此深厚,不敢伸手去接,急忙伏地而避。三朵金花貼著她背心掠過,將她
布衫后心撕去了三條大縫,只嚇得她心中亂跳,頭也不回的去了。張無忌伸手抱起殷離,
忽聽得趙敏一聲痛哼,彎下了腰,雙手按住小腹,忙上前問道:「怎么了?」只見她手上
滿是鮮血,手指縫中尚不住有血滲出,原來適才這一招「天地同壽」,畢竟還是刺傷了小
腹。張無忌大驚失色,忙問:「傷得重么?」只聽得妙風使在尖針陣中歡呼:「找到了,
找到了!」趙敏道:「別管我!快走,快走!」
張無忌伸臂將她抱起,疾往山下奔去。趙敏道:「到船上!開船逃走。」張無忌應道
:「是!」一手抱著殷離,一手抱著趙敏,急馳下山。謝遜跟在身后,暗自驚異:「這少
年恁地了得,手中抱著二人,仍是奔行如此迅速。」張無忌心亂如麻,手中這兩個少女只
要有一個傷重不救,都是畢生大恨,幸好覺到二人身子溫暖,并無逐漸冷去之象。
波斯三使找到聖火令后,隨后追來,但這三人的輕功固然不及張無忌,比之謝遜也大
為不如。張無忌將到船邊,高聲叫道:「紹敏郡主有令:眾水手張帆起錨,急速預備開航
!」待得他和謝遜躍上船頭,風帆已然升起。
那艄公須得趙敏親口號令,上前請示。趙敏失血過多,只低聲道:「聽……聽張公子
號令……便是……」那艄公轉舵開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邊,海船離岸早已數十丈了。
張無忌將趙敏和殷離并排在船艙之中,小昭在旁相助,解開二人衣衫,露出傷口。張無忌
檢視二人傷勢,見趙敏小腹上劍傷深約半寸,流血雖多,性命決可無礙。殷離那三朵金花
卻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極重,是否能救,實在難說,當下給二人敷藥包扎。殷離早
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趙敏淚水盈盈,張無忌問她覺得如何,她只是咬牙不答。
謝遜道:「曾少俠,謝某隔世為人,此番不意回到中土,尚能結識你這位義氣深重的
朋友,實是意外之喜。」張無忌扶他坐在艙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義父,孩兒無忌
不孝,沒能早日前來相接,累義父受盡辛苦。」謝遜大吃一驚,道:「你……你說甚么?
」張無忌道:「孩兒便是張無忌。」謝遜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說甚么?」張無忌
道:「拳學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勝……」滔滔不絕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謝遜在
冰火島上所授予他的武功要訣。背得二十余句后,謝遜驚喜交集,抓住他的雙臂,道:「
你……你當真便是我那無忌孩兒?」
張無忌站起身來,摟住了他,將別來情由,揀要緊的說了一些,自己已任明教教主之
事卻暫且不說,以免義父敘教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禮。謝遜如在夢中,此時不由得他不信
,只是翻來覆去的說道:「老天爺開眼,老天爺開眼!」猛聽得后梢上眾水手叫道:「敵
船追來啦!」張無忌奔到后梢望時,只見遠遠一艘大船五帆齊張,乘風追至。黑夜之中瞧
不見敵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卻是十分觸目。張無忌望了一會,見敵船帆多身輕,越逼越近
,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讓波斯三使上船,跟他們在船艙之中相斗,當可借
著船艙狹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聯手、于是將趙敏和殷離移在一旁,到甲板上提了兩只大鐵
錨來,放在艙中,作為障礙,逼令波斯三使各自為戰。布置方定,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
船身猛烈一側,跟著半空中海水傾瀉,直潑進艙來。后梢水手高聲大叫:「敵船開炮!敵
船開炮!」這一炮打在船側,幸好并未擊中。
趙敏向張無忌招了招手,低聲道:「咱們也有炮!」這一言提醒了張無忌,當即奔上
甲板,指揮眾水手搬開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裝上火藥鐵彈,點燒藥繩,砰的一聲,
炮還轟了過去。但這些水手都是趙敏手下的武士所喬裝,武功不弱,發炮海戰卻是一竅不
通,這一炮轟將出去,落在兩船之間,水柱激起數丈,敵船卻晃也不晃。但這么一來,敵
船見此間有炮,便不敢十分逼近。過不多時,敵船又是一炮轟來,正中船頭,船上登時起
火。
張無忌忙指揮水手提水救火,忽見上層艙中又冒出一個火頭來,他雙手各提一大桶水
,踢開艙門,直潑進去,將火頭澆滅了。煙霧中只見一個女子橫臥榻上,正是周芷若,全
身都已濕透,張無忌拋下水桶,搶進房去,忙問:「周姑娘,你沒事么?」周芷若滿頭滿
臉都是水,模樣甚是狼狽,危急萬分之中,見到他突然出現,驚異無比。她雙手一動,嗆
啷啷一聲響,原來手腳均被金花婆婆用銬鐐鐵鏈鎖著。張無忌奔到下層艙中取過倚天劍來
,削斷銬鐐。
周芷若道:「張教主,你……你怎么會到這里?」張無忌還未回答、船身突然間激烈
一震。她足下一軟,直扑在張無忌懷里。張無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照耀,只見她蒼白
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再點綴著一點點水珠,清雅秀麗,有若曉露水仙。張無忌定了定神
,說道:「咱們到下面船艙去。」兩人剛走出艙門,只覺座船不住的團團打轉,原來適才
間敵船一炮打來,將船舵打得粉碎,連舵手也墮海而死。那艄公急了,親自去裝火藥發炮
,只盼一炮將敵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裝填火藥,用鐵棍搗得實實的,絞高炮口,點燃了
藥繩。驀地里紅光一閃,震天價一聲大響,鋼鐵飛舞、大炮登時震得粉碎,艄公和大炮旁
的眾水手個個炸得血肉橫飛。只因艄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藥裝得多了數倍,反將大炮炸
碎了。張無忌和周芷若剛走上甲極,但見船上到處是火,轉眼即沉,一瞥眼見左舷邊縛著
一條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進小船去……」這時小昭抱著殷離,謝遜抱著趙敏,先
后從下層艙中出來。原來適才這么一炸,船底裂了一個大洞,海水立時涌了進來。張無忌
待謝遜、小昭坐進小船,揮劍割斷綁縛的繩索,拍的一響,小船掉入了海中。張無忌輕輕
一躍,跳入小船,搶過雙槳,用力划動。這時那戰船燒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紅。張
無忌全力扳漿,心想只須將小船划到火光照不到處,波斯三使沒見到小船,必以為眾人數
盡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趕。謝遜抄起一條船板幫著划水。小船在海面迅速滑行,頃刻間
出了火光圈外。只聽那大戰船轟隆轟隆猛響,船上裝著的火藥不住爆炸。波斯船不敢靠近
,遠遠停著監視。趙敏攜來的武士中有些識得水性,泅水游向敵船求救,都被波斯船上人
眾發箭射死在海中。張無忌和謝遜片刻也不敢停手,若在陸地被波斯三使追及,尚可決一
死戰。這時在茫茫大海之中,敵船只須一炮轟來,就算打在小船數丈以外,波浪激蕩,小
船也非翻不可,好在二人都內力悠長,直划了半夜,也不疲累。
到得天明,但見滿天烏云,四下里都是灰蒙蒙的濃霧。張無忌喜道:「這大霧來得真
好,只須再有半日,敵人無論如何也找咱們不到的了。」不料到得下午,狂風忽作,大雨
如注。小船被風吹得向南飄浮。其時正當隆冬,各人身上衣衫盡濕,張無忌和謝遜內力深
厚,還不怎樣,周芷若和小昭被北風一吹,忍不住牙關打戰。但小船上一無所有,誰也無
法可想。這時木槳早已收起不划,四人除下八只鞋子,不住手的舀起艙中所積雨水倒入海
中。謝遜終于會到張無忌,心情極是暢快,眼前處境雖險,卻毫不在意,罵天叱海,在大
雨中高聲談笑。小昭天真爛漫,也是言笑晏晏。只有周芷若始終默不作聲,偶爾和張無忌
目光相接,立即便轉頭避開。謝遜說道:「無忌,當年我和你父母一同乘海船出洋,中途
遇到風暴,那可比今日厲害得多了。我們后來上了冰山,以海豹為食。只不過當日吹的是
南風,把我們送到了極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今日吹的卻是北風。難道老天爺瞧著謝遜不順
眼,要再將我充軍到南極仙翁府上,去再住他二十年么?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陣,又
道:「當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卻帶了四個女孩子,那是怎么
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周芷若滿臉通紅,低下了頭。小昭卻神色自若,說道:「謝老
爺子,我是服侍公子爺的小丫頭,不算在內。」趙敏受傷雖然不輕,卻一直醒著,突然說
道:「謝老爺子,你再胡說八道,等我傷勢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謝遜伸了伸舌頭,笑道:「你這女孩子倒厲害。」他突然收起笑容,沉吟道:「嗯,
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侖派的『玉碎昆岡』,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
三招是甚么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
趙敏暗暗心驚:「怪不得金毛獅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
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是名不虛傳。」便道:「這第三招是武當派的『
天地同壽』,似乎是新創招數,難怪老爺子不知。」語氣甚是恭敬。謝遜嘆道:「你出全
力相救無忌,當然很好,可是又何必拚命,又何必拚命?」趙敏道:「他……他……」說
到此處,頓了一頓,心中遲疑下面這句話是否該說,終于忍不住哽咽道:「他……誰叫他
這般情致纏綿的……抱著……抱著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說完這句話,已是淚下如雨

四人聽這位年輕姑娘竟會當眾吐露心事,無不愕然,誰也沒想到趙敏是蒙古女子,要
愛便愛,要恨便恨,并不忸怩作態,本和中土深受禮教陶冶的女子大異,加之扁舟浮海,
大雨淋頭,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當此生死系于一線之際,更是沒了顧忌。張無忌聽了趙
敏這句話,不由得心神激蕩:「趙姑娘本是我的大敵,這次我隨她遠赴海外,主旨乃在迎
接義父,哪想到她對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情不自禁,伸過手去握住了她手,嘴唇湊到
她耳邊,低聲道:「下次無論如何不可以再這樣了。」趙敏話一出口,便好生后悔,心想
女孩兒家口沒遮攔,這種言語如何可以自己說將出來,豈不是教他輕賤于我?忽聽他如此
深情款款的叮囑,不禁又驚又喜,又羞又愛,心下說不出的甜蜜,自覺昨晚三次出生入死
,今日海上飄泊受苦,一切都不枉了。大雨下了一陣,漸漸止歇,濃霧卻越來越重,驀地
里刷的一聲,一尾三十來斤的大魚從海中躍將起來。謝遜右手伸出,五指插入魚腹,將那
魚抓入船中,眾人都是喝一聲彩。小昭拔出長劍,將大魚剖腹刮鱗,切成一塊塊地。各人
實在餓了,雖然生魚腥味極重,只得勉強吃了些。謝遜卻是吃得津津有味,他荒島上住了
二十余年,甚么苦也吃過了,豈在乎區區生魚?何況生魚肉只須多嚼一會,慣了魚腥氣息
之后,自有一股鮮甜的味道。海上波濤漸漸平靜,各人吃魚后閉上眼睛養神,昨天這一日
一晚的激斗,委實累得心力交疲,周芷若和小昭雖未出手接戰,但所受驚嚇也當真不小。
大海輕輕晃著小舟,有如搖籃,舟中六人先后入睡。
這一場好睡,足足有三個多時辰。謝遜年老先醒,耳聽得五個青年男女呼吸聲和海上
風聲輕相應和。趙敏和殷離受傷之后,氣息較促,周芷若卻是輕而漫長。張無忌一呼一吸
之際,若斷若續,竟無明顯分界,謝遜暗暗驚異:「這孩子內力之深,實是我生平從所未
遇。」小昭的呼吸一時快,一時慢,所練顯是一門極特異的內功,謝遜眉頭一皺,想起一
事,心道:「這可奇了,難道這孩子竟是……」
忽聽得殷離喝道:「張無忌,你這小子,干么不跟我上靈蛇島去?」張無忌、趙敏、
周芷若、小昭等被她這么一喝,都驚醒了。只聽她又道:「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
你干么不肯來陪我?我這么苦苦的想念你,你……你在陰世,可也知道嗎?」張無忌伸手
摸她的額頭,著手火燙,知她重傷后發燒,說起胡話來了。他雖醫朮精湛,但小舟中無草
無藥,實是束手無策,只得撕下一塊衣襟,浸濕了水,貼在她額頭。殷離胡話不止,忽然
大聲驚喊:「爹爹,你……你別殺媽媽,別殺媽媽!二娘是我殺的,你只管殺我好了,跟
媽媽毫不相干……媽媽死啦,媽媽死啦!是我害死了媽媽!嗚嗚嗚嗚……」哭得十分傷心
。張無忌柔聲道:「蛛兒,蛛兒,你醒醒。你爹不在這兒,不用害怕。」殷離怒道:「是
爹爹不好,我才不怕他呢!他為甚么娶二娘、三娘?一個男人娶了一個妻子難道不夠么?
爹爹,你三心兩意,喜新棄舊,娶了一個女人又娶一個,害得我媽好苦,害得我好苦!你
不是我爹爹,你是負心男兒,是大惡人!」
張無忌惕然心驚,只嚇得面青唇白。原來他適才間剛做了一個好夢,夢見自己娶了趙
敏,又娶了周芷若。殷離浮腫的相貌也變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從來
不敢轉的念頭,在睡夢中忽然都成為事實,只覺得四個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
們分離。他安慰殷離之時,腦海中依稀還存留著夢中帶來的溫馨甜意。
這時他聽到殷離斥罵父親,憶及昔日她說過的話,她因不忿母親受欺,殺死了父親的
愛妾,自己母親因此自刎,以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親生女兒。這件慘不忍聞的倫常大變,
皆因殷野王用情不專、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趙敏瞧了一眼,情不自禁的又向周芷若瞧了一
眼,想起適才的綺夢,深感羞慚。
只聽殷離咕里咕嚕的說了些囈語,忽然苦苦哀求起來:「無忌,求你跟我去啊,跟我
去罷。你在我手背上這么狠狠的咬了一口,可是我一點也不恨你。我會一生一世的服侍你
、體貼你,當你是我的主人。你別嫌我相貌丑陋,只要你喜歡,我寧愿散了全身武功,棄
去千蛛劇毒,跟我初見你時一模一樣……」這番話說得十分的嬌柔婉轉,張無忌哪想到這
表妹行事任性,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竟是這般的溫柔。只聽她又道:「無忌,我到
處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聽不到你的訊息,后來才知你已在西域墮崖身亡,我傷心得真
不想活了。我在西域遇到了一個少年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說過要娶我為妻
。」趙敏、周芷若、小昭三人都知道曾阿牛便是張無忌的化名,一齊向他瞧去。張無忌滿
臉通紅,狼狽之極,在這三個少女異樣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離清醒
之后這才上來。只聽殷離喃喃又道:「那個阿牛哥哥對我說:『姑娘,我誠心誠意,愿娶
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不配。』他說:『從今而后,我會盡力愛護你,照顧你,不論有多
少人來跟你為難,不論有多么厲害的人來欺侮你,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周全
。我要使你心中快樂,忘去了從前的苦處。』無忌,這個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
,他的武功比甚么峨嵋的滅絕師太都強。可是我心中已有了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小鬼,便沒
答應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給你守一輩子的活寡。無忌,你說,阿離待你好不好啊?當
年你不睬我,而今心里可后悔不后悔啊?」
張無忌初時聽她復述自己對她所說的言語,只覺十分尷尬,但后來越聽越是感動,禁
不住淚水涔涔而下。這時濃霧早已消散,一彎新月照在艙中,殷離側過了身子,只見到她
苗條的背影。只聽她又輕聲說道:「無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么?孤單么?我跟婆婆到
北海冰火島上去找到了你的義父,再要到武當上去掃祭你父母的墳墓,然后到西域你喪生
的雪峰上跳將下去,伴你在一起。不過那要等到婆婆百年之后,我不能先來陪你,撇下她
孤零零的在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救我,我早給爹爹殺了。我為了你義父,
背叛婆婆,她一定恨我得緊,我可仍要待她很好。無忌,你說是不是呢?」這些話便如和
張無忌相對商量一般。在她心中,張無忌早已是陰世為鬼,這般和一個鬼魅溫柔軟語,海
上月明,靜夜孤舟,聽來淒迷萬狀。她接下去的說話卻又是東一言,西一語的不成連貫,
有時驚叫,有時怒罵,每一句卻都吐露了心中無窮無盡的愁苦。這般亂叫亂喊了一陣,終
于聲音漸低,慢慢又睡著了。五人相對不語,各自想著各人的心事,波濤輕輕打著小舟,
只覺清風明月,萬古常存,人生憂患,亦復如是,永無斷絕。忽然之間,一聲聲極輕柔、
極縹緲的歌聲散在海上:「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
滔滔逝水。」卻是殷離在睡夢中低聲唱著小曲。
張無忌心頭一凜,記得在光明頂上秘道之中,出口被成昆堵死,無法脫身,小昭也曾
唱過這個曲子,不禁向小昭望去。月光下只見小昭正自痴痴的瞧著自己。


※ ※ ※ 本文為 NICO 與 熊蓋站 共同所有,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 ※ ※

 




學習就像召妓,出錢又出力;
工作就像輪姦,不給你機會休息;
生活就像自慰,都靠自己雙手;
命運就像強姦,你反抗不了就要學習享受
  



             

[樓 主] |
發表於:2006-01-24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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