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蓋站 - 首頁

  Plurk Twitter    

» 您尚未 登入註冊 | 說明 | 娛樂中心 | 點歌 | 聊天留言 | 最新 | 精華 | 論壇 | 資訊 | 首頁 | 影音模式

熊蓋站  -> 文學散文  -> 【連載】金庸《倚天屠龍記》11

--> 本頁主題: 【連載】金庸《倚天屠龍記》11 加為IE收藏 | 收藏主題 |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 可列印版本
NICO


灌水天才獎

∷ 職務: 超級版主 該帥哥目前不在線
∷ 編號: 6013
∷ 級別: 天使會員
∷ 發帖: 5346
∷ 威望: 4774
∷ 財富: 20 蓋幣
∷ 貢獻: 5
∷ 配偶: 單身
∷ 家族: 軒轅山莊
∷ 註冊: 2005-11-16
∷ 上次: 2012-05-23
鮮花(5)
你還沒寵物,趕快去買一隻吧
寵物商店
  【字體: Plurk Twitter 
【本站推薦】:
 【連載】金庸《倚天屠龍記》11

十一  有女長舌利如槍

張三丰帶了張無忌下得少室山來,料想他已然命不長久,索性便也絕了醫治的念頭,
只是跟他說些笑話,互解愁悶。這日行到漢水之畔,兩人坐了渡船過江。船到中流,漢水
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搖晃不已,張三丰心中,也是思如浪濤。張無忌忽道:「太師父,
你不用難過,孩兒死了之后,便可見到爹爹媽媽了,那也好得很。」張三丰道:「你別這
么說,太師父無論如何要想法救你。」張無忌道:「我本來想,如能學到少林派的九陽神
功,去說給俞三伯聽,那便好了。」張三丰道:「為甚么?」張無忌道:「盼望俞三伯能
修練武當、少林兩派神功,治好手足殘疾。」
張三丰嘆道:「你俞三伯受的是筋骨外傷,內功再強,也是治不好的。」心想:「這
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不怕死,卻想著要去療治岱岩的殘疾,這番心地,也確是我
輩俠義中人的本色。」正想夸獎他几句,忽聽得江上一個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快些停
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爺便饒了你的性命,否則莫怪無情。」這聲音從波浪中傳來,入
耳清晰,顯然呼叫之人內力不弱。張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誰敢如此大膽,要我留下孩
子?」抬起頭來,只見兩艘江船,如飛的划來,凝目瞧時,見前面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著
一個虯髯大漢,雙手操槳急划,艙中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較大,舟中站
著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眾武官拿起船板,幫同划水。那虯髯大漢膂力奇大,
雙槳一扳,小船便急沖丈余,但后面船上畢竟人多,兩船相距越來越近。過不多時,眾武
官和番僧便彎弓搭箭,向那大漢射去。但聽得羽箭破空,嗚嗚聲響。張三丰心想:「原來
他們是要那虯髯大漢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殘殺漢人,當下便想出手相救。只
見那大漢左手划船,右手舉起木槳,將來箭一一擋開擊落,手法甚是迅捷。張三丰心道:
「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難,我怎能坐視不救?」向搖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艄公見羽箭亂飛,早已嚇得手酸足軟,拚命將船划開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將過去?
顫聲道:「老……老道爺……,你……你說笑話了。」張三丰見情勢緊急,奪過艄公的櫓
來,在水中扳了兩下,渡船便橫過船頭,向著來船迎去。猛聽得「啊」的一聲慘呼,小船
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那虯髯大漢一個失驚,俯身去看時,肩頭和背上接連中箭,手中
木槳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時不動。后面大船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
上小船。那虯髯大漢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奮力抵御。
張三丰叫道:「韃子住手,休得行凶傷人!」急速扳櫓,將渡船搖近,跟著身子縱起
,大袖飄飄,從空中扑向小船。兩名蒙古武官嗖嗖兩箭,向他射來。張三丰袍袖揮動,兩
枝羽箭遠遠飛了出去,雙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揮出,登時兩名番僧摔出丈許,扑通、扑通
兩聲,跌入了江中,眾武官見他猶似飛將軍由天而降,一出手便將兩名武功甚強的番僧震
飛,無不驚懼。領頭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干甚么?」張三丰罵道:「狗韃子!又
來行凶作惡,殘害良民,快快給我滾罷!」那武官道:「你可知這人是誰?那是袁州魔教
反賊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欽犯!」
張三丰聽到「袁州魔教反賊」六字,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是周子旺的部屬?」轉
頭問那虯髯大漢道:「他這話可真?」那虯髯大漢全身鮮血淋漓,左手抱著男孩,虎目含
淚,說道:「小主公……小主公給他們射死了。」這一句話,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分。張
三丰心下更驚,道:「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那大漢道:「不錯,我有負囑咐,這條性
命也不要了。」輕輕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去。可是他身上本已負傷,肩背上的
兩枝長箭又未拔下,而且箭頭有毒,身剛縱起,口中「嘿」的一聲,便摔在船艙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艙的一具男尸之上,只是哭叫:「爹爹!爹爹!」張三丰瞧那具尸身
的裝束,當是操舟的船夫。張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的人物,這件閑事不管也罷。可
是既已伸手,總不能半途抽身。」當下向那武官道:「這男孩已然身亡,余下那人身中毒
箭,也是轉眼便死,你們已然立功,那便走罷!」那武官道:「不成,非將兩人的首級斬
下不可。」張三丰道:「那又何必趕人太絕?」那武官道:「老道是誰?憑甚么來橫加插
手?」張三丰微微一笑,說道:「你理我是誰?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
那武官使個眼色,說道:「道長道號如何?在何處道觀出家?」張三丰尚未回答,兩
名蒙古軍官突然手舉長刀,向他肩頭猛劈下來。這兩刀來勢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
,實是無處閃避。張三丰身子一側,本來面向船首,略轉之下,已面向左舷,兩刀登時砍
空。他雙掌起處,已托在兩人的背心,喝道:「去罷!」掌力一吐,兩名武官身子飛起,
砰砰兩響,剛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他已數十年未和人動手過招,此時牛刀小試,大是
揮洒如意。那為首的武官張大了口,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你你莫非……是……」
張三丰袍袖揮動,喝道:「老道生平,專殺韃子!」眾武官番僧但覺疾風扑面,人人氣息
閉塞,半晌不能呼吸。張三丰袍袖一停,眾人面色慘白,齊聲驚呼,爭先恐后的躍回大船
,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張三丰取出丹藥,喂入那虯髯大漢口中,將小舟划到渡船
之旁,待要扶他過船,豈知那大漢甚是硬朗,一手抱著男孩尸身,一手抱著女孩,輕輕一
縱,便上了渡船。張三丰暗暗點頭:「這人身受重傷,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確是個鐵錚錚
的好漢子。我這番出手雖然冒失,但這樣的漢子卻也該救。」當下回到渡船,替那大漢取
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藥。那女孩望著父親的尸身隨小船漂走,只是哭泣,那虯髯大漢
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來就放箭射死了船夫,若非老道爺相救,這小小的船家女孩
多半也是性命不保。」張三丰心想:「眼下無忌不能行走,若到老河口投店,這漢子卻是
欽犯,我要照顧兩人,只怕難以周全。」取出三兩銀子交給艄公,說道:「艄公大哥,煩
你順水東下,過了仙人渡,送我們到太平店投宿。」那艄公見他將蒙古眾武官打得落花流
水,早已萬分敬畏,何況又給了這么多銀子,當下連聲答應,搖著船沿江東去。那大漢在
艙板上跪下磕頭,說道:「老道爺救了小人性命,常遇春給你老人家磕頭。」張三丰伸手
扶起,道:「常英雄不須有此大禮。」碰他手掌,但覺觸手冰冷,微微一驚,問道:「常
英雄可還受了內傷么?」常遇春道:「小人從信陽護送小主南下,途中與韃子派來追捕的
魔爪接戰四次,胸口和背心給一個番僧打了兩掌。」張三丰搭他脈搏,但覺跳動微弱,再
解開他衣服一看傷處,更是駭然,只見他中掌處腫起寸許,受傷著實不輕。換作旁人,早
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強敵,當真英雄了得。當下命他不可說話,在艙中安臥
靜養。那女孩約莫十歲左右,衣衫敝舊,赤著雙足,雖是船家貧女,但容顏秀麗,十足是
個絕色的美人胎子,坐著只是垂淚。張三丰見她楚楚可憐,問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張三丰心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
問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還有誰?咱們會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去。」周芷若垂淚道:「
我就跟爹爹兩個住在船上,再沒……再沒別的人了。」張三丰嗯了一聲,心想:「她這可
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常遇春說道:「老道爺武功高強,小人生
平從來沒有見過。不敢請教老道爺法號?」張三丰微笑道:「老道張三丰。」常遇春「啊
」的一聲,翻身坐起,大聲道:「老道爺原來是武當山張真人,難怪神功蓋世。常遇春今
日有幸,得遇仙長。」張三丰微笑道:「老道不過多活了几歲,甚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
請臥倒,不可裂了箭創。」他見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風颯颯,對他甚是喜愛,但想到他是
魔教中人,不愿深談,便淡淡的道:「你受傷不輕,別多說話。」
張三丰生性豁達,于正邪兩途,原無多大偏見,當日曾對張翠山說道:「正邪兩字,
原本難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朮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
子。」又說天鷹教主殷天正雖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卻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這
個朋友。可是自從張翠山自刎而亡,他心傷愛徒之死,對天鷹教不由得極是痛恨,心想三
弟子俞岱岩終身殘廢,五弟子張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鷹教而起,雖然勉強抑下了向殷天
正問罪復仇之念,但不論他胸襟如何博大,于這「邪魔」二字,卻是恨惡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明教」中「彌勒宗」」的大弟子,數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
為帝,國號稱「周」,不久為元軍扑滅,周子旺被擒斬首。彌勒宗和天魔教雖非一派,但
同為「明教」的支派,相互間淵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時,殷天正曾在浙江為之聲援。張
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只是激于一時俠義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分,實在是大違本愿。
這晚二更時分才到太平店。張三丰吩咐那船離鎮遠遠的停泊。艄公到鎮上買了食物,煮了
飯菜,開在艙中小几之上,雞、肉、魚、蔬,一共煮四大碗。張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
吃,自己卻給無忌喂食。常遇春問起原由,張三丰說他寒毒侵入臟腑,是以點了他各處穴
道,暫保性命。張無忌心中難過,竟是食不下咽,張三丰再喂時,他搖搖頭,不肯再吃了
。周芷若從張三丰手中接過碗筷,道:「道長,你先吃飯罷,我來喂這位小相公。」張無
忌道:「我飽啦,不要吃了。」周芷若道:「小相公,你若不吃,老道長心里不快,他也
吃不下飯,豈不是害得他肚餓了?」張無忌心想不錯,當周芷若將飯送到嘴邊時,張口便
吃了。周芷若將魚骨雞骨細心剔除干淨,每口飯中再加上肉汁,張無忌吃得十分香甜,將
一大碗飯都吃光了。張三丰心中稍慰,又想:「無忌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這
般病重,原該有個細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常遇春不動魚肉,只是將碗青菜吃了個精光
,雖在重傷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飯。張三丰不忌葷腥,見他食量甚豪,便勸他多吃
雞肉。常遇春道:「張真人,小人拜菩薩的,不吃葷。」張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
」這才想起,魔教中人規矩極嚴,戒食葷腥,自唐朝以來,即是如此。北宋末年,明教大
首領方臘在浙東起事,當時官民稱之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兩大
規律,傳之已達數百年,宋朝以降,官府對魔教誅殺極嚴,武林中人也對之甚為歧視,因
此魔教教徒行事十分隱秘,雖然吃素,卻對外人假稱奉佛拜菩薩,不敢泄漏自己身分。
常遇春道:「張真人,你于我有救命大恩,何況你也早知曉我的來歷,自也不用相瞞
。小人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廷官府當我們是十惡不赦之徒,名門正派的俠義道瞧我
們不起,甚至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說我們是妖魔鬼怪。你老人家明知我的
身分來歷,還是出手相救,這番恩德,當真不知如何報答。」
張三丰于魔教的來歷略有所聞,知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稱之為「明
尊」。該教于唐朝憲宗元和年間傳入中土,當時稱之「摩尼教」,又稱「大云光明教」,
教徒自稱「明教」,旁人卻稱之為魔教,他微一沉吟,說道:「常英雄……」常遇春忙道
:「老道老,你不用英雄長,豪杰短啦,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張三丰道:「好!遇春,
你今年多大歲數?」常遇春道:「我剛好二十歲。」
張三丰見他雖然濃髯滿腮,但言談舉止間顯得年紀甚輕,是以有此一問,于是點頭道
:「你不過剛長大成人,雖然投入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頭,一點也沒遲了。我有一
句不中聽的話勸你,盼你不要見怪。」常遇春道:「老道爺見教,小人怎敢見怪?」張三
丰道:「好!我勸你即日洗心革面,棄了邪教。你若不嫌武當派本領低微,老道便命我大
徒兒宋遠橋收你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揚眉吐氣,誰也不敢輕視于你。」宋遠橋是七俠
之首,名震天下,尋常武林中人要見他一面亦是不易。武當諸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揀
選甚嚴,若非根骨資質、品行性情無一不佳,決不能投入武當門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
人一聽早已皺起眉頭,竟蒙張三丰垂青,要他投入宋遠橋門下,于學武之人而言,實是難
得之極的莫大福緣。豈知常遇春朗聲道:「小人家蒙張真人瞧得起,實是感激之極,但小
人身屬明教,終身不敢背教。」張三丰又勸了几句,常遇春堅決不從。張三丰見他執迷不
悟,不由得搖頭嘆息,說道:「這個小姑娘……」常遇春道:「老道長放心,這位小姑娘
的爹爹因我而死,小人自當設法妥為照料。」張三丰道:「好!不過你不可讓她入了貴教
。常春道:「真不知我們如何罪大惡極,給人家這么瞧不起,當我們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
獸一般。好,老道長既如此吩咐,小人遵命。」
張三丰將張無忌抱在手里,說道:「那么咱們就此別過了。」他實在不愿與魔教中人
多打交道,那「后會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說。常遇春又再拜謝。
周芷若向張無忌道:「小相公,你要天天吃飽飯,免得老道爺操心。」張無忌眼淚奪
眶而出,哽咽道:「多謝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沒几天飯可吃了。」張三丰心下黯然,
舉起袍袖,給他擦去了腮邊流下來的眼淚。周芷若驚道:「甚么?你……你……」張三丰
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萬別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道:「是。可是這位小相公,為甚么說沒几天飯好吃了?」張三丰淒然不答。
常遇春道:「張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廣大,這位小爺雖然中毒不淺,總能
化解罷?」張三丰道:「是!」可是伸在張無忌身下的左手卻輕輕搖了兩搖,意思是說他
毒重難愈,只是不讓他自己知道。
常遇春見他搖手,吃了一驚,說道:「小人內傷不輕,正要去求一位神醫療治,何不
便和這位小爺同去?」張三丰搖頭道:「他寒毒散入臟腑,非尋常藥物可治,只能……只
能慢慢化解。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醫卻當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張三丰一怔之下,
猛地里想起了一人,問道:「你說的莫非是『蝶谷醫仙』?」常遇春道:「正是他,原來
老道長也知道我胡師伯的名頭。」張三丰心下好生躊躇:「素聞這『蝶谷醫仙』胡青牛雖
然醫道高明之極,卻是魔教中人,向為武林人士所不齒,何況他脾氣怪僻無比,只要魔教
中人患病,他盡心竭力的醫治,分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黃金萬兩堆在面前,他也
不屑一顧。因此又有一個外號叫作『見死不救』。既是此人,寧可讓無忌毒發身亡,也決
不容他陷身魔教。」
常遇春見他皺眉沉吟,明白他的心意,說道:「張真人,胡師伯雖然從來不給教外人
治病,但張真人相救小人,大恩深重,胡師伯非破例不可。他若當真不肯動手,小人決不
和他干休。」張三丰道:「這位胡先生醫朮如神,我是聽到過的,可是無忌身上的寒毒,
實非尋常……」常遇春大聲道:「這位小爺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個死,又
有甚么可擔心的?」他性子爽直之極,心中想到甚么,便說了出來。張三丰聽到「左右也
是個死」六個字,心頭一震,暗想:「這莽漢子的話倒也不錯,眼看無忌最多不過一月之
命,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他一生和人相交,肝膽相照,自來信人不疑,這常遇春顯
然是個重義漢子,可是張無忌是他愛徒唯一的骨血,要將他交在向來以詭怪邪惡出名的魔
教弟子手中,確是萬分的放心不下,一時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道:「張真人不愿去見我胡師伯,這個我是明白的。自來邪正不并立,張真人
是當今大宗師,如何能去相求邪魔外道?我胡師伯脾氣古怪,見到張真人后說不定禮貌不
周,雙方反而弄僵。這位張兄弟只好由我帶去,但張真人又未免不放心。這樣罷,我送了
張兄弟去胡師伯那里,請他慢慢醫治,小人便上武當山來,作個抵押。張兄弟若有甚么失
閃,張真人一掌把我打死便了。」張三丰啞然失笑,心想無忌若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
用?你若不上武當山來,我卻又到何處去找你?但眼下無忌毒入膏肓,當真「左右也是個
死」,生死之際,須得當機立斷,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們話說明在先,胡先
生決不能勉強無忌入教,我武當派也不領貴教之情。」他知魔教中人行事詭秘,若是一給
糾纏上身,陰魂不散,不知將有多少后患,張翠山弄到身死名裂,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張真人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張三丰
道:「你替我好好照顧無忌,倘若他體內陰毒終于得能除去,請你同他上武當山來。你自
己先來抵押,卻是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當盡力而為。」張三丰道:「那么這個
小姑娘,便由我帶上武當山去,另行設法安置。」常遇春上岸在一棵大樹下用刀掘了個土
坑,將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絲不挂,這才埋葬,跪在墳前,拜了几拜。原來「裸葬
」乃明教的規矩,以每人出世時赤條條的來,離世時也當赤條條的去。張三丰不知其禮,
只覺得這些人行事處處透著邪門詭異。
次日天明,張三丰攜同周芷若,與常遇春、張無忌分手。張無忌自父母死后,視張三
丰如親祖父一般,見他忽然離去,不由得淚如泉涌。張三丰溫言道:「無忌,你病好之后
,常大哥便帶你回武當山,乖孩子,分別數月,不用悲傷。」張無忌手足動彈不得,眼淚
仍是不斷的流將下來。
周芷若回上船去,從懷中取出一塊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淚,對他微微一笑,將手帕
塞在他衣襟之中,這才回到岸上。張無忌目送太師父帶同周芷若西去,只見周芷若不斷回
頭揚手,直走到一排楊柳背后,這才不見。他霎時間只覺孤單淒涼,難過無比,忍不住又
哭了起來。
常遇春皺眉道:「張兄弟,你今年几歲?」張無忌哽咽道:「十二歲」常遇春道:「
好啊,十二歲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歲上,已不知挨
過几百頓好打,從來不作興流過半滴眼淚。男子漢大丈夫,只流鮮血不流眼淚。你再妞兒
般的哭個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張無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師父才哭,人家打我,
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還你十拳。」常遇春一愕,
哈哈大笑,說道:「好兄弟,好兄弟,這才是有骨氣的男子漢。你這么厲害,我是不敢打
你的。」張無忌道:「我動也不會動,你為甚么不敢打?」常遇春笑道:「我今日打了你
,他日你跟著你太師父學好了武功,這武當派的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么?」張無忌波的
一聲,笑了出來,覺得這個常大哥雖然相貌凶惡,倒也不是壞人。
當下常遇春雇了一艘江船,直放漢口,到了漢口后另換長江江船,沿江東下。那蝶谷
醫仙胡青牛所隱居的蝴蝶谷,是在皖北女山湖畔。長江自漢口到九江,流向東南,到九江
后,便折向東北而入皖境。兩年之前,張無忌曾乘船溯江北上,但其時有父母相伴,又有
俞蓮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雙亡,自己淒淒惶惶的隨常遇春東下求醫,其間
苦樂,實在天壤之別。只是生怕常遇春發怒,心中雖然傷感,卻也不敢流淚。其時身上張
三丰所點的穴道早已自行通解,寒毒發作時痛楚難當,他咬牙強忍,只咬得上下口唇傷痕
斑斑,而且陰寒侵襲,日甚一日。到得集慶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起旱,雇了一輛大車
,向北進發,數日間到了鳳陽以東的明光。常遇春知道這位胡師伯不喜旁人得知他隱居的
所在,待行到離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打發大車回去,將張無忌負在背上
,大踏步而行。他只道這二十余里路轉眼即至,豈知他身上中番僧的兩記陰掌,內傷著實
不輕,只走出里許,便全身筋骨酸痛,氣喘吁吁的步履為艱。張無忌好生過意不去,道:
「常大哥,讓我自己走罷,你別累壞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來,怒道:「我平時一口氣
走一百里路,也半點不累,難道那兩個賊和尚打了我兩掌,便叫我寸步難行?」他賭氣加
快腳步,奮力而行。但他內傷本就沉重,再這般心躁氣浮的勉強用力,只走出數十丈,便
覺四肢百骸的骨節都要散開一般,他兀自不服氣,既不肯放下張無忌,也不肯坐下休息,
一步步向前挨去。
這般走法,那就慢得緊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嶇,越來越是難走
。挨到了一座樹林之中,常遇春將張無忌放下地來,仰天八叉的躺著休息。他懷中帶著些
張無忌吃的糖果糕餅,兩人分著吃了。常遇春休息了半個時辰,又要趕路。張無忌極力相
勸,說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趕到,半夜三更的去吵胡青
牛,定然惹他生氣,只得依了。兩人在一棵大樹下相倚而睡。睡到半夜,張無忌身上的寒
毒又發作起來,劇顫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聲不響,強自忍受。便在此時,忽聽
得遠處有兵刃相交之聲,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堵住東邊,逼他到林子中去。」
「這一次可不能再讓這賊禿走了。」跟著腳步聲響,几個人奔向樹林中來。
常遇春一驚而醒,右手拔出單刀,左手抱起張無忌,以備且戰且走。張無忌低聲道:
「似乎不是沖著咱們而來。」常遇春點點頭,躲在大樹后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綽綽的只
見七八個人圍著一個人相斗,中間那人赤手空拳,雙掌飛舞,逼得敵人無法近身。斗了一
陣,眾人漸漸移近。不久一輪眉月從云中鑽出,清光瀉地,只見中間那人身穿白色僧衣,
是個四十來歲的高瘦和尚。圍攻他的眾人中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漢子,還有兩個女子
,共是八人,兩個灰袍僧人一執禪杖,一執戎刀,禪杖橫掃、戒刀揮劈之際,一股股疾風
帶得林中落葉四散飛舞。一個道人手持長劍,身法迅捷,長劍在月光下閃出一團團劍花。
一個矮小漢子手握雙刀,在地下滾來滾去,以地堂刀法進攻白衣和尚的下盤。
兩個女子身形苗條,各執長劍,劍法也是極盡靈動輕捷。酣斗中一個女子轉過身來,
半邊臉龐照在月光之下。張無忌險些失聲而呼:「紀姑姑!」這女子正是殷梨亭的未婚妻
子紀曉芙。張無忌初見八個人圍攻一個和尚,覺得以多欺少,甚不公平,盼望那個和尚能
突圍而走,這時認出紀曉芙之后,心想那和尚和紀姑姑為敵,自是個壞人,一顆心便去幫
助紀曉芙一邊了。那日他父母雙雙自盡,紀曉芙曾對他柔聲安慰,張無忌雖不收她給的黃
金項圈,事后想起,對她的一番好意卻也甚是感激。張無忌見那被圍攻的和尚武功了得,
掌法忽快忽慢,虛虛實實,變幻多端,打到快時,連他手掌的去路來勢都瞧不清楚紀曉芙
等雖然人多,卻久斗不下。
忽聽得一名漢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只見一名漢子和一名道人分向左右躍開,
跟著便是嗤嗤聲響,彈丸和飛刀不斷向那白衣和尚射去。這么一來,那和尚便有點兒難以
支持。那持劍的長須道人喝道:「彭和尚,我們又不是要你性命,你拚命干么?你把白龜
壽交出來,大家一笑而散,豈不甚妙?」常遇春吃了一驚,低聲道:「這位便是彭和尚?
」張無忌在江船之中,曾聽父母對俞二伯說起王盤山揚刀立威、以及天鷹教和各幫派結仇
的來由,知道白龜壽是天鷹教在王盤山僅得安然生還的玄武壇壇主,這些年來各幫派和天
鷹教爭斗不休,為的便是要白龜壽吐露謝遜的蹤跡。他心道:「莫非這彭和尚也是我媽教
中的人物?」
卻聽彭和尚朗聲道:「白壇主已被你們打得重傷,我彭和尚莫說跟他頗有淵源,便是
毫無干連,也不能見死不救。」那長須道人道:「甚么見死不救?我們又不是要取他性命
,只是向他打聽一個人。」彭和尚道:你們要問謝遜的下落,為何不去問少林寺方丈?」
一名灰袍僧人叫了起來:「這是天鷹教妖女殷素素嫁禍我少林寺的惡計,誰能信得?」這
僧人顯然是少林派的。張無忌聽他提到亡母的名字,又是驕傲,又是傷心,暗想:「我媽
雖已去世兩年,仍能作弄得你們頭昏腦脹。」猛聽得站在外圈的道人叫道:「自己人大家
伏倒!」六人一聽,立即伏地,但見白光閃動,五柄飛刀風聲呼呼,對准了彭和尚的胸口
射到。本來彭和尚須低頭彎腰、或是向前扑跌,要不然就使鐵板橋仰身,使飛刀在胸前掠
過,但這時地下六般兵刃一齊上撩,封住了他下三路,卻如何能矮身閃躲?」張無忌心頭
一驚,只見彭和尚突然躍高,五柄飛刀從他腳底飛過,飛刀雖然避開,但少林僧的禪杖戎
刀、長須道人的長劍已分向他腿上擊到。彭和尚身在半空,逼得行險,左掌拍出,波的一
響,擊在一名少林僧頭上,跟著右手反勾,已搶過他手中戒刀,順勢在禪杖上一格,借著
這股力道,身子飛出了兩丈。那少林僧被他一掌重手擊在天靈蓋上,立時斃命,余人怒叫
追去,只見彭和尚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七人又將他圍住了。那使禪杖的少林僧勢如
瘋虎,禪杖直上直下的猛砸,只道:「彭和尚,你殺了我師弟,我跟你拚了。」那長須道
人叫道:「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蠍尾鉤暗器,轉眼便要毒發身亡。」果見彭和尚足下虛浮,
跌跌撞撞的站立不穩。常遇春心道:「他是我明教中的大人物。非救他不可!」他雖身負
重傷,仍想沖出去救人,當下猛吸一口氣,左腳一大步跨將出去。不料他吸氣既急,這一
步跨得又大,登時牽動胸口內傷,痛得几乎要昏暈過去。這時彭和尚一躍丈許,也已摔倒
在地,似已毒發身亡。常遇春強忍疼痛,睜大了眼觀看動靜,見那七人也不敢走近彭和尚
身邊。
那長須道人道:「許師弟,你射他兩柄飛刀試試。」那放飛刀的道人右手一揚,拍拍
兩響,一柄飛刀射入彭和尚右肩,一柄射入他的左腿。彭和尚毫不動彈,顯已死去。那長
須道人道:「可惜!可惜!已經死了,卻不知他將白龜壽藏在何處?」七人同時圍上去察
看。忽聽得砰砰砰砰砰,五聲急響,五個人同時向外摔跌,彭和尚卻已站立起身,肩頭和
腿上的飛刀卻兀自插著,原來他腿上中了喂毒暗器,知道難以支持再斗,便裝假死,誘得
敵人近身,以驚雷閃電似的手法連發「大風云飛掌」,在五個男敵的胸口各印了一掌。他
躺在地下之時,一直便在暗暗運氣,這五掌掌力著實凌厲剛猛。
紀曉芙和她同門師姊丁敏君大驚之下,急忙躍開,看那五個同伴時,個個口噴鮮血,
兩名漢子功力較遜,不住口的慘呼。但彭和尚這一急激運勁,也已搖搖欲墜,站立不定。
那長須道人叫道:「丁紀兩位姑娘,快用劍刺他。」雙方敵對的九人之中,一名少林僧已
死,彭和尚和五個敵人同受重傷,只有紀曉芙和丁敏君并無損傷。丁敏君心道:「難道我
不會用劍,要你來指點?」長劍一招「虛式分金」,徑往彭和尚足脛削去。彭和尚長嘆一
聲,閉目待死,卻聽得叮當一響,兵刃相交,張眼一看,卻是紀曉芙伸劍將師姊長劍格開
了。丁敏君一怔,道:「怎么?」紀曉芙道:「師姊,彭和尚掌下留情,咱們也不能趕盡
殺絕。」丁敏君道:「甚么掌下留情?他是掌下無力。」厲聲道:「彭和尚,我師妹心慈
,救了你一命,那白龜壽在哪里,這該說了罷?」
彭和尚仰天大笑,說道:「丁姑娘,你可將我彭瑩玉看得忒也小了。武當派張翠山張
五俠寧可自刎而死,也決不說出他義兄的所在。彭瑩玉心慕張五俠的義肝烈膽,雖然不才
,也要學他一學。」說到這里,一口鮮血噴出,坐到在地。丁敏君踏步上前,右足在他腰
脅間連踢三下,叫他再也無法偷襲。彭和尚這几句話只聽得張無忌胸中熱血涌了上來,心
中對他登時既覺親近,又生感激。他父親張翠山自刎身亡,名門正派人士談論起來總不免
說道:「好好一位少年英俠,卻受了邪教妖女之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終至身死名裂,使
得武當一派,同蒙羞辱。」這些話張無忌雖然聽不到,但他在太師父和各位師叔伯的言談
神色之間,瞧得出他們傷心之余,對母親頗有怒恨怨責的意思,都覺他父親一生甚么都好
,就是娶錯了他的母親,卻從無一人似彭和尚這般對他父親衷心敬佩。丁敏君冷笑道:「
張翠山瞎了眼睛,竟去和邪教妖女締婚,這叫作自甘下賤,有甚么好學的?他武當派……
」紀曉芙插口道:「師姊……」丁敏君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到殷六俠頭上。」她長劍
一晃,指著彭和尚的右眼,說道:「你若不說,我先刺瞎你的右眼,再刺瞎你的左眼,然
后刺聾你的右耳,又刺聾你的左耳,再割掉你的鼻子,總而言之,我不讓你死便是。」她
劍尖相距彭和尚的眼珠不到半寸,晶光閃耀的劍尖顫動不停。彭和尚睜大了眼睛,竟不轉
瞬,淡淡的道:「素仰峨嵋派滅絕師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調教出來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
瑩玉今日落在你手里,你便施展峨嵋派的拿手杰作吧!」丁敏君雙眉上揚,厲聲道:「死
賊禿,你膽敢辱我師門?」長劍向前一送,登時刺瞎了彭瑩玉的右眼,跟著劍尖便指在他
左眼皮上。彭瑩玉哈哈一笑,右眼中鮮血長流,一只左眼卻睜得大大的瞪視著她。丁敏君
被他瞪得心頭發毛,喝道:「你又不是天鷹教的,何必為了白龜壽送命?」
彭瑩玉凜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丁敏君見他
雖無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間對自己卻大為輕蔑,憤怒中長劍一送,使去刺他的左眼。紀曉
芙揮劍輕輕格開,說道:「師姊,這和尚硬氣得很,不管怎樣,他總是不肯說的了,殺了
他也是枉然。」丁敏君道:「他罵師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給他瞧瞧。這種魔教中的
妖人,留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殺得一個,便是積一番功德。」
紀曉芙道:「這人也是條硬漢子。師姊,依小妹之見,便饒了他罷。」丁敏君朗聲道
:「這里少林寺的兩位師兄一死一傷,昆侖派的兩位道長身受重傷,海沙派的兩位大哥傷
得更是厲害,難道他下手還不夠狠么?我廢了他左邊的招子,再來逼問。」那「問」字剛
出口,劍如電閃,疾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紀曉芙長劍橫出,輕輕巧巧的將丁敏君這一劍
格開了,說道:「師姊,這人已然無力還手,這般傷害于他,江湖上傳將出去,于咱們峨
嵋派聲名不好。」
丁敏君長眉揚起,喝道:「站開些,別管我。」紀曉芙道:「師姊,你……」丁敏君
道:「你既叫我師姊,便得聽師姊的話,別再羅里羅唆。」紀曉芙道:「是!」丁敏君長
劍抖動,又向彭和尚左眼刺去,這一次卻又加三分勁。
紀曉芙心下不忍,又即伸劍擋格。她見師姊劍勢凌厲,出劍時也用上了內力,雙劍相
交,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兩人各自震得手臂發麻,退了兩步。
丁敏君大怒,喝道:「你三番兩次回護這魔教妖僧,到底是何居心?」紀曉芙道:「
我勸師姊別這么折磨他。要他說出白龜壽的下落,盡管慢慢問他便是。」
丁敏君冷笑道:「難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撫心自問:武當派殷六俠几次催你完婚
,為甚么你總是推三推四,為甚么你爹爹也來催你時,你寧可離家出走?」
紀曉芙道:「小妹自己的事,跟這件事又有甚么干系?師姊怎地牽扯在一起?」丁敏
君道:「我們大家心里明白,當著這許多外人之前,也不用揭誰的瘡疤。你是身在峨嵋,
心在魔教。」紀曉芙臉色蒼白,顫聲道:「我一向敬你是師姊,從無半分得罪你啊,為何
今日這般羞辱于我?」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劍把這和尚的左
眼給我刺瞎了。」
紀曉芙道:「本門自小東邪郭祖師創派,歷代同門就算不出家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
也是極多,小妹不愿出嫁,那也事屬尋常。師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道:「我才
不來聽你這些假撇清的話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將你的事都抖出來?」紀曉芙柔聲道
:「師姊,望你念在同門之情,勿再逼我。」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甚么為難
的事兒。師父命咱們打聽金毛獅王的下落,眼前這和尚正是唯一的線索。他不肯吐露真相
,又殺傷咱們這許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那是天公地道,你干么不動手
?」紀曉芙低聲道:「他先前對咱二人手下留情,咱們可不能回過來趕盡殺絕。小妹心軟
,下不了手。」說著將長劍插入了劍鞘。丁敏君笑道:「你心軟?師父常贊你劍法狠辣,
性格剛毅,最像師父,一直有意把衣缽傳給你,你怎會心軟?」她同門姊妹吵嘴,旁人都
聽得沒頭沒腦,這時才隱約聽出來,似是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對紀曉芙甚是喜愛,頗有相
授衣缽之意,丁敏君心懷嫉妒,這次不知抓到了她甚么把柄,便存心要她當眾出丑。張無
忌一直感念紀曉芙當日對待自己的一番親切關懷之懷,這時眼見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
丁敏君几個耳光。只聽丁敏君道:「紀師妹,我來問你,那日師父在峨嵋金頂召聚本門徒
眾,傳授她老人家手創的『滅劍』和『絕劍』兩套劍法,你卻為甚么不到?為甚么惹得師
父她老人家大發雷霆?」紀曉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動彈不得,此事早已稟明師
父,師姊何以忽又動問?」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瞞得師父,須瞞不過我。下面我還有
一句話問你,你只須將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問。」
紀曉芙低頭不語,心中好生為難,輕聲道:「師姊,你全不念咱們同門學藝的情誼?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紀曉芙道:「師姊,你放心,師父便是要傳我衣缽,我也
是決計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好啊!這么說來,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甚么地方
不如你了,要來領你的情,要你推讓?你到底刺是不刺?」紀曉芙道:「小妹便是做了甚
么錯事,師姊如要責罰,小妹難道還敢不服么?這兒有別門別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
于我……」說到這里,不禁流下淚來。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裝著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兒,心中卻不知在怎樣咒我呢。那一
年你在甘州,是三年之前呢還是四年之前,我可記不清楚了,你自己當然是明明白白的,
那時當真是生病么?『生』倒是有個『生』字,卻只是生娃娃罷?」紀曉芙聽到這里,轉
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她要逃走,飛步上前,長劍一抖,攔在她面前,說道:「我勸
你乖乖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則我便要問你那娃娃的父親是誰?問你為甚么以名門正派
的弟子,卻去維護魔教妖僧?」紀曉芙氣急敗壞的道:「你……你讓我走!」丁敏君長劍
指在她胸前,大聲道:「我問你,你把娃娃養在哪里?你是武當派殷梨亭殷六俠的未婚妻
子,怎地去跟旁人生了孩子?」這几句石破天驚的話問了出來,聽在耳中的人都是禁不住
心頭一震。張無忌心中一片迷惘:「這位紀姑姑是好人啊,怎能對殷叔叔不住?」他對這
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了然,但便是常遇春、彭和尚、昆侖派長須道人這些人,也均大為詫
異。
紀曉芙臉色蒼白,向前疾沖。丁敏君突下殺手,刷的一劍,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划了一
劍,直削至骨。紀曉芙受傷不輕,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劍,說道:「師姊,你再要
苦苦相逼,我可要對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臉,自己又揭破了她的隱秘,她勢
必要殺己滅口,自己武功不及她,當真性命相搏,那可是凶險之極,是以一上來乘機先傷
了她的右臂,聽她這么一說,當下一招「月落西山」,直刺她小腹,紀曉芙右臂劇痛,眼
見師姊第二劍又是毫不容情,當即左手使劍還招。她師姊妹二人互相熟知對方劍法,攻守
之際,分外緊湊,也是分外的激烈。旁觀眾人個個身受重傷,既無法勸解,亦不能相助哪
一個,只有眼睜睜瞧著,心中均暗自佩服:「峨嵋為當今武學四大宗派之一,劍朮果然高
明,名不虛傳。」
紀曉芙右臂傷口中流血不止,越斗鮮血越是流得厲害,她連使殺著,想將丁敏君逼開
,以便奪路而走,但她左手使劍甚是不慣,再加受傷之后,原有的武功已留不了三成。總
算丁敏君對這個師妹向來甚是忌憚,不敢過分進逼,只是纏住了她,要她流血過多,自然
衰竭。眼見紀曉芙腳步蹣跚,劍法漸漸散亂,已是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兩招,紀曉芙右
肩又接連中劍,半邊衣衫全染滿了鮮血。
彭和尚忽然大聲叫道:「紀姑娘,你來將我的左眼刺瞎了罷,彭和尚對你已然感激不
盡。」他想紀曉芙甘冒生死之險,回護敵人,已極為難能,何況丁敏君用以威脅她的,更
是一個女子瞧得比性命還重要的清白名聲。
但這時紀曉芙便去刺瞎了彭和尚左眼,丁敏君也已饒不過她,她知今日若不乘機下手
除去這個師妹,日后可是后患無窮。彭和尚見丁敏君劍招狠辣,大聲叫罵:「丁敏君,你
好不要臉!無怪江湖上叫你『毒手無鹽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蠍,貌勝無鹽。要是世上
女子個個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見便即作嘔,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這『毒
手無鹽』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夠,還是瞎了雙眼來得快活。」其實
丁敏君雖非美女,卻也頗有姿容,面目俊俏,頗有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
下女子的心意,不論她是丑是美,你若罵她容貌難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眼見情勢危
急,便隨口胡謅,給她取了個「毒手無鹽」的諢號,盼她大怒之下,轉來對付自己,紀曉
芙便可乘機脫逃,至少也能設法包扎傷口。但丁敏君暗想待我殺了紀曉芙,還怕你這臭和
尚逃到哪里去?是以對他的辱罵竟是充耳不聞。彭和尚又朗聲道:「紀女俠冰清玉潔,江
湖上誰不知聞?可是『毒手無鹽丁敏君』卻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武當派殷梨亭
。殷梨亭不來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紀女俠啦。哈哈,你顴骨這么高,嘴巴大得像血盆,焦
黃的臉皮,身子卻又像根竹竿,人家英俊瀟洒的殷六俠怎會瞧得上眼?你也不自己照照鏡
子,便三番四次的向人家亂拋媚眼……」丁敏君只聽得惱怒欲狂,一個箭步縱到彭和尚身
前,挺劍便往他嘴中刺去。丁敏君顴骨確是微高,嘴非櫻桃小口,皮色不夠白皙,又生就
一副長挑身材,這一些微嫌美中不足之處,她自己確常感不快,可是旁人若非細看,本是
不易發覺。豈知彭和尚目光銳敏,非但看了出來,更加油添醬、張大其辭的胡說一通,卻
叫她如何不怒?何況殷梨亭其人她從未見過,「三番四次亂拋媚眼」云云,真是從何說起

她一劍將要刺到,樹林中突然搶出一人,大喝一聲,擋在彭和尚身前,這人來得快極
,丁敏君不及收招,長劍已然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個頭,這一劍正好透額而入。便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那人揮掌拍出,擊中了丁敏君的胸口,砰然一聲,將她震得
飛出數步,一交摔倒,口中狂噴鮮血,一柄長劍卻插在那人額頭,眼見他也是不活的了。
昆侖派的長須道人走近几步,驚呼:「白龜壽,白龜壽!」跟著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原來替彭和尚擋了這一劍的,正是天鷹教玄武壇壇主白龜壽。他身受重傷之后,得知
彭和尚為了掩護自己,受到少林、昆侖、峨嵋、海沙四派好手圍攻,于是力疾趕來,替彭
和尚代受了這一劍。他掌力雄渾,臨死這一掌卻也擊得丁敏君肋骨斷折數根。紀曉芙驚魂
稍定,撕下衣襟包扎好了臂上傷口,伸手解開了彭和尚腰脅間被封的穴道,一言不發,轉
身便走。彭和尚道:「且慢,紀姑娘,請受我彭和尚一拜。」說著行下禮去。紀曉芙閃在
一旁,不受他這一拜。
彭和尚拾起長須道人遺在地下的長劍,道:「這丁敏君胡言亂語,毀謗姑娘清譽令名
;不能再留活口。」說著挺劍便向丁敏君咽喉刺下。紀曉芙左手揮劍格開,道:「她是我
同門師姊,她雖對我無情,我可不能對她無義。」
彭和尚道:「事已如此,若不殺她,這女子日后定要對姑娘大大不利。」紀曉芙垂淚
道:「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女子,一切認命罷啦!彭大師,你別傷我師姊。」彭和
尚道:「紀女俠所命,焉敢不遵?」
紀曉芙低聲向丁敏君道:「師姊,你自己保重。」說著還劍入鞘,出林而去。彭和尚
對身受重傷、躺在地下的五人說道:「我彭和尚跟你們并無深仇大冤,本來不是非殺你們
不可,但今晚這姓丁的女子誣蔑紀女俠之言,你們都已聽在耳中,傳到江湖上,卻叫紀女
俠如何做人?我不能留下活口,乃是情非得已,你們可別怪我。」說著一劍一個,將昆侖
派的兩名道人、一名少林僧、兩名海沙派的好手盡數刺死,跟著又在丁敏君的肩頭划了一
劍。丁敏君只嚇得心膽俱裂,但重傷之下,卻又抗拒不得,罵道:「賊禿,你別零碎折磨
人,一劍將我殺了罷。」彭和尚笑道:「似你這般皮黃口闊的丑女,我是不敢殺的。只怕
你一入地獄,將陰世里千千萬萬的惡鬼都嚇得逃到人間來,又怕你嚇得閻王判官上吐下瀉
,豈不作孽?」說著大笑三聲,擲下長劍,抱起白龜壽的尸身,又大哭三聲,揚長而去。
丁敏君喘息很久,才以劍鞘拄地,一跛一拐的出林。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林中夜斗,常遇春
和張無忌二人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聽在耳中,直到丁敏君離去,兩人方松了一口氣。
張無忌道:「常大哥,紀姑姑是我殷六叔的未婚妻子,那姓丁的女子說她……說她跟
人生了個娃娃,你說是真是假?」常遇春道:「這姓丁的女子胡說八道,別信她的。」張
無忌道:「對,下次我跟殷六叔說,叫他好好的教訓教訓這丁敏君,也好代紀姑姑出一口
氣。」常遇春忙道:「不,不!千萬不能跟你殷六叔提這件事,知道么?你一提那可糟了
。」張無忌奇道:「為甚么?」常遇春道:「這種不好聽的言語,你跟誰也別說。」張無
忌「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問道:「常大哥,你怕那是真的,是不是?」常遇春嘆道:
「我也不知道啊。」到得天明,常遇春站起身來,將張無忌負在背上,放開腳步便走。他
休息了大半夜,精神已復,步履之際也輕捷得多了。走了數里,轉到一條大路上來。常遇
春心想:「胡師伯在蝴蝶谷中隱居,住處甚是荒僻,怎地到了大路上來,莫非走錯路了?
」正想找個鄉人打聽,忽聽得馬蹄聲響,四名蒙古兵手舞長刀,縱馬而來,大呼:「快走
,快走!」奔到常遇春身后,舉刀虛劈作勢,驅趕向前。常遇春暗暗叫苦:「想不到今日
終于又入虎口,卻陪上了張兄弟一條性命。」
這時他武功全失,連一個尋常的元兵也斗不過,只得一步步的挨將前去。但見大路上
百姓絡繹不斷,都被元兵趕畜牲般驅來,常遇春心中又存了一線生機:「看來這些韃子正
在虐待百姓,未必定要捉我。」
他隨著一眾百姓行去,到了一處三岔路口,只見一個蒙古軍官騎在馬上,領著六七十
名兵卒,元兵手中各執大刀。眾百姓行過那車官馬前,便一一跪下磕頭。一名漢人通譯喝
問:「姓甚么?」那人答了,旁邊一名元兵便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腳,或是一記耳光,那百
姓匆匆走過。問到一個百姓答稱姓張,那元兵當即一把抓過,命他站在一旁。又有一個百
姓手挽的籃子中有一柄新買的菜刀,那元兵也將他抓在一旁。張無忌眼見情勢不對,在常
遇春耳邊悄聲道:「常大哥,你快假裝摔一交,摔在草叢之中,解下腰間的佩刀。」常遇
春登時省悟,雙膝一彎,扑在長草叢中,除下了佩刀,假裝哼哼唧唧的爬起身來,一步步
挨到那軍官身前。那漢人通譯罵道:「賊蠻子,不懂規矩,見了大人還不趕快磕頭?」常
遇春想起故主周子旺全家慘死于蒙古韃子的刀下,這時寧死也不肯向韃子磕頭。一名元兵
見他倔強,伸腳在他膝彎里橫腿一掃。常遇春站立不穩,扑地跪下。那漢人通譯喝道:「
姓甚么?」常遇春還未回答,張無忌搶著道:「姓謝,他是我大哥。」那元兵在常遇春屁
股上踢了一腳,喝道:「滾罷!」常遇春滿腔怒火,爬起身來,暗暗立下重誓:「此生若
不將韃子逐回漠北,我常遇春誓不為人。負著張無忌,急急向北行去,只走出數十步,忽
聽身后慘呼哭喊之聲大作。兩人回過頭來,但見被元兵拉在一旁的十多名百姓已個個身首
異處,尸橫就地。原來當時朝政暴虐,百姓反叛者眾多,蒙古大臣有心要殺盡漢人,卻又
是殺不勝殺,當朝太師巴延便頒一條虐令,殺盡天下張、王、劉、李、趙五姓漢人。因漢
人中以張、王、劉、李四姓最多,而趙姓則是宋朝皇族,這五姓之人一除,漢人自必元氣
大傷。后來因這五姓人降元為官的為數亦是不少,蒙古大臣中有人向皇帝勸告,才除去了
這條暴虐之極的屠殺令,但五姓黎民因之而喪生的,已是不計其數了。常遇春加快腳步,
落荒而走,知道胡青牛隱居之處便在左近,當下耐心緩緩尋找。一路上嫣紅□紫,遍山遍
野都是鮮花,春光爛漫已極,兩人想起適才慘狀,哪有心情賞玩風景?轉了几個彎,卻見
迎面一塊山壁,路途已盡。正沒作理會處,只見几只蝴蝶從一排花叢中鑽了進去。張無忌
道:「那地方既叫作蝴蝶谷,咱們且跟著蝴蝶過去瞧瞧。」常遇春道:「好!」也從花叢
中鑽了進去。
過了花叢,眼前是一條小徑。常遇春行了一程,但見蝴蝶越來越多,或花或白、或黑
或紫,翩翩起舞。蝴蝶也不畏人,飛近時便在二人頭上、肩上、手上停留。二人知道已進
入蝴蝶谷,都感興奮。張無忌道:「讓我自己慢慢走罷!」常遇春將他放下地來。行到過
午,只見一條清溪旁結著七、八間茅屋,茅屋前后左右都是花圃,種滿了諸般花草。常遇
春道:「到了,這是胡師伯種藥材的花圃。」他走到屋前,恭恭敬敬的朗聲說道:「弟子
常遇春叩見胡師伯。」過了一會,屋中走出一名僮兒,說道:「請進。」常遇春攜著張無
忌的手,走進茅屋,只見廳側站著一個神清骨秀的中年人,正在瞧著一名僮兒扇火煮藥,
滿廳都是藥草之氣。常遇春跪下磕頭,說道:「胡師伯好。」張無忌心想,這人定是「蝶
谷醫仙」胡青牛了,便跟著行禮,叫了聲:「胡先生。」胡青牛向常遇春點了點頭,道:
「周子旺的事,我都知道了。那也是命數使然,想是韃子氣運未盡,本教未至光大之期。
」他伸手在常遇春腕脈上一搭,解開他胸口衣服瞧了瞧,說道:「你是中了番僧的『截心
掌』,本來算不了甚么,只是你中掌后使力太多,寒毒攻心,治起來多花些功夫。」指著
張無忌問道:「這孩子是誰?」
常遇春道:「師伯,他叫張無忌,是武當派張五俠的孩子。」胡青牛一怔,臉蘊怒色
,道:「他是武當派的?你帶他到這里來干甚么?」常遇春于是將如何保護周子旺的兒子
逃命,如何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張三丰相救等情一一說了,最后說道:「弟子蒙他太師父
救了性命,求懇師伯破例,救他一救。」胡青牛冷冷的道:「你倒慷慨,會作人情。哼,
張三丰救的是你,又不是救我。你見我几時破過例來?」
常遇春跪在地下,連連磕頭,說道:「師伯,這個小兄弟的父親不肯出賣朋友,甘愿
自刎,是個響當當的好漢子。」胡青牛冷笑道:「好漢子?天下好漢子有多少,我治得了
這許多?他不是武當派倒也罷了,既是名門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來求我這種邪魔外道?
」常遇春道:「張兄弟的母親,便是白眉鷹王殷教主的女兒。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
」胡青牛聽到這里,心意稍動,點頭道:「哦,你起來。他是天鷹教殷白眉的外孫,那又
不同。」走到張無忌身前,溫言道:「孩子,我向來有個規矩,決不為自居名門正派的俠
義道療傷治病。你母親既是我教中人,給你治傷,也不算破例。你外祖父白眉鷹王本是明
教的四大護法之一,后來他自創天魔教,只不過和教中兄弟不和,卻也不是叛了明教,算
是明教的一個支派。你須得答允我,待你傷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鷹王殷教主去,
此后身入天鷹教,不得再算是武當派的弟子。」張無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師伯,那
可不行。張三丰張真人有話在先,他跟我說道:「胡先生決不能勉強無忌入教,倘若當真
治好了,我武當派也不領貴教之情。』」胡青牛雙眉豎起,怒氣勃發,尖聲道:「哼,張
三丰便怎樣了?他如此瞧不起咱們,我干么要為他出力?孩子,你自己心中打的是甚么主
意?」
張無忌知道自己體內陰毒散入五臟六腑,連太師父這等深厚的功力,也是束手無策,
自己能否活命,全看這位神醫肯不肯施救,但太師父臨行時曾諄諄叮囑,決不可陷身魔教
,致淪于萬劫不復的境地。雖然魔教到底壞到甚么田地,為甚么太師父及眾師伯叔一提起
來便深痛絕惡,他實是不大了然,但他對太師父崇敬無比,深信他所言決計不錯,心道:
「寧可他不肯施救,我毒發身死,也不能違背太師父的教誨。」于是朗聲說道:「胡先生
,我媽媽天鷹教的堂主,我想天魔教也是好的。但太師父曾跟我言道,決計不可身入魔教
,我既答允了他,豈可言而無信?你不肯給我治傷,那也無法。要是我貪生怕死,勉強聽
從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過讓世上多一個不信不義之徒,又有何益?」
胡青牛心下冷笑:「這小鬼大言炎炎,裝出一副英雄好漢的模樣,我真的不給他醫治
,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春道:「他既決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叫他出去,我胡
青牛門中,怎能有病死之人?」常遇春素知這位師伯性情執拗異常,自來說一不二,他既
不肯答應,再求也是枉然,向張無忌道:「小兄弟,明教雖和名門正派的俠義人物不是同
道,但自大唐以來,我明教世世代代都有英雄好漢。何況你外祖父是天鷹教的教主,你媽
媽是天鷹教堂主,你答應了我胡師伯,他日張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擔便是。」張無忌站
了起來,說道:「常大哥,你心意已盡,我太師父也決不會怪你。」說著昂然走了出去。
常遇春吃了一驚,忙問:「你到哪里去?」張無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豈不壞了『
蝶谷醫仙』的名頭?」說著轉身走出茅屋。胡青牛冷笑道:「『見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馳
名,倒斃在蝴蝶谷『牛棚』之外的,又豈止你這娃娃一人?」常遇春也不去聽他說些甚么
,急忙拔步追出,一把抓住了張無忌,將他抱了回來。
常遇春氣喘吁吁的道:「胡師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
我外號叫作『見死不救』,難道你不知道?卻來問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傷,你卻
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錯。」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應過張真人,要救活這位兄
弟,此事決計不能讓正派中人說一句我明教弟子言而無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這位兄
弟罷,咱們一個換一個,你也沒吃虧。」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這『截心掌』,傷勢著
實不輕,倘若我即刻給你治,可以痊愈。過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從此不能保全。十四
天后再無良醫著手,那便傷發無救。」常遇春道:「這是師伯你老人家見死不救之功,弟
子死而無怨。」張無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轉頭向常遇春道:「常大哥,
你當我張無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性命來換我一命,我便活著,也是無味之極!」

常遇春不跟他多辯,解下腰帶,將他牢牢縛在椅上。張無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
要罵人啦!」見常遇春不理,便把心一橫,大罵:「見死不救胡青牛,當真是如笨牛一樣
,連畜生也不如。」胡青牛聽他亂罵,也不動怒,只是冷冷的瞧著他。常遇春道:「胡師
伯,張兄弟,告辭了。我這便尋醫生去!」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內沒一個真正的良
醫,可是你七天之內,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說道:「有『見死不救
』的師伯,便有『豈不該死』的師侄!」說著大踏步出門。胡青牛冷笑道:「你說一個換
一個,我几時答應了?兩人都不救。」隨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聲,擲了出去,
正中常遇春膝彎穴道。常遇春咕咚一聲,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胡青牛走將過去解
開張無忌身上綁縛,抓住了他雙手手腕,要將他摔出門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滅
,張無忌大叫:「你干甚么?」寒毒上沖頭腦,暈了過去。


※ ※ ※ 本文為 NICO 與 熊蓋站 共同所有,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 ※ ※

 




學習就像召妓,出錢又出力;
工作就像輪姦,不給你機會休息;
生活就像自慰,都靠自己雙手;
命運就像強姦,你反抗不了就要學習享受
  



             

[樓 主] |
發表於:2006-01-24 11:13

  熊蓋站 -> 文學散文

v 最新文章        熊蓋站為自由討論論壇,所有個人行為或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聯絡我們,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        v 精華文章

               

奇摩搜尋
完全比對 模糊比對

線上收看: 景點即時影像 | 線上查詢: 火車時刻表最上方

    Powered by 熊蓋站  Code © 2005-2017 Plurk Twitter 
讀取秒數Time 0.024459 second(s),query:4 Gzip enabled
   現在時間是 2024-11-27 19:47